淵樱墨

日行百里的跨墙选手
自娱自乐的精神洁癖
不建议关注,吃粮tag见

【烟后/ABO】于始无终

*平行世界/现代背景,含私设,含原创人物NPC

*AO向

*HE

写在前面:此文cp烟后only,但涉及的一些内容可能会引起部分不适,注意避雷!

注意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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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不承担不适的善后处理!!!!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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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你看你看、是西宫学长!咦,他旁边那孩子是谁啊……半透的红色开襟大氅、内搭白衬衫黑长裤,哇这是什么好文明他穿得也太好看了吧!”

    “卧槽你看到他的脸了吗……恕我直言就他这颜值穿什么都会好看的。”

    “什么!啊他转过来了!卧槽卧槽这是男孩子吧也太漂亮了一点……他右眼眼尾那个是胎记吗!衬得他皮肤更白了天啊,我赌五毛那孩子一定是个超优质的Omega!”

    “啧,出息!你们是都不知道吗,那可是大宗师、校长的关门徒弟,西宫学长的师弟啊。今年的大一新生,好像才十六七吧,没分化呢。”

    “烟都学院不是不收未分化的小鬼吗……”

    “破例吧,虽然我也觉得他可能哪天就突然分化成Omega了,不过有大宗师和西宫学长照应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才是。”

    “不过话说回来西宫学长居然是Beta啊……”

    那些独属女孩子、如清晨莺雀啁啾般的惊呼和叹语终于飘散在身后拂过的微风中,无意将她们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宫无后略带紧张的抬眼瞥向一旁的西宫吊影,换来他一声低低的安慰。

    “别多心,师弟这样就很好。分化的事,不用多想。”

    他怎么会不知道,西宫吊影虚扶上他的肩膀,即使还未分化,但师弟、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便已不愿离开师尊的身边。

    哪怕这份感情渐渐起了旖旎,他看着那颗种子发芽、生根,最终破土而出,如同少年一个隐秘却又张扬的梦,明艳又清澈的,闪烁着点点微光。

    他大抵是很想要帮帮他的。

    只是这分化实为天定,岂是他们所能轻易落锤的呢。西宫吊影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手上也不觉重了几分。

    “嗯。”宫无后心思未收,低下头,闷闷的答了一声,脸上泛着一缕不自然的绯红。如果真的能分化成Omega……他轻轻的咬了咬唇,他不是不知道迄今为止的社会到底还是属于Alpha的主导、就算是日常琐事中,也还是Beta能排除万千干扰一挑重任。而Omega,即使是最强韧的、突入一线走到历史舞台上来的Omega,到底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或多或少受到发情期困扰。他想为师尊做到那个地步吗?

    他……能为师尊做到那个地步吗?

    “多谢师兄,我……无事……”宫无后紧紧地阖上眼。像师尊那般卓绝的Alpha理应有着一个最好的Omega、甚至是他的命定之番,他们珠联璧合,琴瑟和谐,如两条在黑暗中并行的夜船,哪怕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对视,也有无尽的缠绵。

    这本是他该祝福的画面。

    宫无后近乎悲哀的舒了口气,缓缓的睁开眼,退尽潮红的面上已是再寻不到一丝波澜。

    那是属于他的光。在那片弥漫的阴霾中,他所望见的唯一希望。

    他跟着西宫,站在校长办公楼下的门前,仲夏里过于明艳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洒下一地斑驳的碎金。他抬手虚握上门把,却几乎被那折射的光芒晃迷了眼。

    但至少有一点,他很笃定,他是绝对、无法看着一个陌生的Omega站在师尊身边。

    哪怕命运不站在他的一边。

    他推开门,眼尾一道清泪划过,转瞬便已投入黑暗之中。

01、

    与外围所能见到、被大量单面玻璃包裹着的大楼不同,在空旷的大厅和西宫吊影道了别,目送着师兄转身上楼,宫无后只杵在原地淡淡的扫视一圈,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一块笔力苍劲的匾额上。

    冷窗功名。

    那个真正让烟都学院闻名全国、让整个Y市接轨世界的名号。

    宫无后穿过大厅,楼后是一段中式回廊,更远处是几幢并不高大的白墙基地,静悄悄的藏在前楼与后山逼仄的阴影中。

    这里,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药剂研发中心。

    乃至所有生药院的学生趋之若鹜。

    “无后,你来啦!”回廊里响起细碎又清脆的鞋跟声,似荡开秋潭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漾着,伴着女子亲切的呼唤,惊扰了一片沉寂。

    他微微仰起脸,将目光远远地投了去,很有几分秀气的眉眼也越发生动起来,露出一个毫无杂质的笑容,“萤姐姐!”

    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毕业便专任于古陵逝烟麾下,烟都药研基地的文秘水萤儿。

    “快过来吧,”她冲宫无后招了招手,这才缓下步子,眼中堆着些许浅淡的笑意,“古陵先生去拿结果报告了,特地让我先带你到他办公室坐会儿。”

    “好!”宫无后轻轻答应一声,小跑着迎上去。已是半大的青年,并肩看去分明已是更拔了身量,水萤儿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欣慰,还未及开口,却先听到那孩子带了好奇的疑问:“萤姐姐的身上……”他稍稍顿了顿,“有柠檬的味道?”

    “是古陵先生指导研发的新型喷雾抑制剂。”水萤儿并不避讳自己Omega的性别,只是略略一颔首,仍是笑着,“带了苦涩的清甜……是很动人的味道。”

    宫无后未置一词,微垂的长睫若脆弱又优雅的蝶翼,很轻很轻的扑闪着,遮去了那点不可名状的思绪。他听到水萤儿柔柔的声音,似近似远的,吹散在夏日的清风中。

    “我……就要结婚了。”

    “是一位很好的先生,很认真,很认真的照顾我,很认真的关心我,很认真的……在爱我。”宫无后不禁侧头看去,她的眼里有着近乎幸福的光芒。

    “这一次,是我自愿的。我也爱他。”

    他不动声色的别过头,胸口闷闷的,堵了棉花似的。

    却泛着带了苦涩的清甜。

    他蓦地想起六年前那个飘了雨的傍晚,红伞下,少女拉起他的手。

    “你迷路了吗?”

    “别哭呀、看,姐姐刚买的柿饼,很甜的。来,我带你回去,好吗?”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校长……的弟子?”

    他仰起头,瘪着嘴,眼里雾蒙蒙的,只是不时小声的应答着,手里抓着一个甜甜软软的柿饼,倒很有几分认生似的。

    少女只是很温和的笑着,他努力地看了,却看得不清明,依稀感到那笑有些许勉强,“我叫水萤儿。”

    “宫无后。”他静静的望了她好一会儿。不过是才十岁的孩子,他闹不明白,直觉心里泛着一点难过的意思,闷闷的,他连忙低下头去。

    他们走得很慢,大抵是临近假期,校园里提前入了一片静谧。勾着淡紫红色的夜幕轻轻的盖了下来,空旷的校道上,惟剩几点初蝉的啼鸣,缠缠绵绵的,织成些许嘈杂。

    “啊,是大宗师,”那楼是被轻轻裹在山脚的,或又让玻璃折去了大量光线,走得近了,她这才看到早已有人候在门前了。水萤儿轻轻的捏了捏他小小的手掌,便很快的松了手,“快过去吧。”

    “嗯。”他小跑着奔向古陵逝烟,未出两步,又折了回来,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萤姐姐!”

    古陵逝烟若有所思的蹙了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踱着步,走到宫无后身后,轻轻揽住那孩子的肩膀,复又看向了她。

    水萤儿略略退开半步,低声应答一句,却没有再说话。

    是Omega?他嗅到了碧螺春茶的香气,很浅很浅的,并不至于造成影响。他投去几分赞许的目光。

    “先过来吧,你身上的伤不止那么一点,”古陵逝烟淡淡的开口,她不自觉的将手覆上眼尾的淤青,像是还能遮掩什么似的,“我让人给你处理一下。”

    她的眼中分明还有几分犹豫,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动摇了。

    这是一个机会。

    宫无后静静的抬起头,望了望古陵逝烟,又看向她,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角。

    “那……就多谢您了。”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萤姐姐是会留下来陪我们吗?”待身着白大褂的女性Beta自楼的另一面匆匆赶出,自领了水萤儿到专设的医药室去,古陵逝烟这才抱起宫无后,只说在办公室等她。宫无后闻言,转身攀上古陵逝烟的肩头,眨眨眼,露出一副好奇又期待的神情。

    古陵逝烟却是不答。他便渐渐觉得没趣,扭过头,矮了身子靠在男人厚实的胸膛,嗅着他怀里的一点沉香,奔玩一天的倦意好似这才涌上来,没一会儿竟沉沉的睡了过去。

    古陵逝烟紧了紧手臂,惯于肃然的脸上终于有了放松的神色。

    自他将这孩子带在身边,虽已是有三年的光景,却从未让他独自离开过他们所住宅邸至办公楼这片范围,这偌大的校园,不过是他第一次出走罢了。接近四小时的“失踪”,纵使古陵逝烟再如何沉着冷静,终归还是紧张了。他缓缓的抚上小无后单薄的背脊,舒下的目光似酿了三分月色的古井水,轻轻揉出一片温柔。

    许是不忍惊扰这一隅的祥和,悄声站在门外的水萤儿也只静静的立着,直到古陵逝烟将目光投过来,这才抬手在门上虚敲两下,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我看了你的资料,文秘专业,大一,女性Omega,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Beta一个未分化,”他抬眼,敛尽唇角的一点笑意,端着威严,脸上已是一片肃然,“父亲长年酗酒,现已下岗,意欲提前将你嫁于当地风评甚坏的富贾Alpha换取礼金,因抗拒不从而多次遭遇家暴……可有此事。”

    古陵逝烟说得很慢,倒像是笃定又试探一般的,水萤儿只觉得自己的背脊似抽了起来,一节一节的炸开。她握住自己发冷的指尖,“是……是的。”

    他的目光很沉,如覆着薄冰的深渊一般,望不出更多的波澜。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受到烟都的长期保护,”他将手轻轻搭在宫无后的肩头,直视着她的眼睛,继而抛出了邀约,“而相应的,你要成为烟都的试药人,毕业后也留在烟都工作。”

    她几乎颤栗起来。

    这样的条件于她实属诱人,水萤儿不自觉的闪躲了目光,掩下眼底掠过的一丝犹疑,深深的吸了口气。在现如今的社会构造下,一位极具权势的Alpha向一位Omega发出职业邀约,总归不免落人舌根,其间曲折自不必说,便是两厢清白,也饱受非议。但她至少能肯定一点。

    “我愿意。”她终于回视着古陵逝烟,脸上换了坚定的神色,“我相信您。”

    相信您的自信与坦然,相信赌这一个未来,于我而言,是更多的未来。

    古陵逝烟只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淡淡的一颔首,不再言语。

    而在他的怀中,才熟睡的小无后却像受了什么惊扰一般,悄然睁开了眼。

    掌心传来柔软又温热的触感,似是在宽慰他一般,宫无后扭头看着已松开手的水萤儿,少年还未多见鼓突的喉结轻轻的滚了滚。他张了张嘴,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那这一次一定……”

    “会幸福的。”她望着宫无后的眼睛,平静的笑了,“无后,你也是。”

    “如果是古陵先生的话,无论如何都没问题的。”

02、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古陵逝烟紧紧地盯着面前翘着二郎腿的男人,研究所顶楼办公室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冷了下去,“你前八年得出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男人只是撇撇嘴,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毫不在意的回视着他,一副斯文又欠揍的模样,“这不是前八年还没这技术吗,喏,上个月才研究出来的,分离检测AB因子含量。你这徒儿真有意思,35%的Omega,没有A和B,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渐渐收敛了笑容,反光的镜面划过一道寒芒,“古陵,你听说过‘血泪之眼’吗?”

    古陵逝烟蓦地一怔,皱着眉,脸上竟是有了几分骇然之色。

    “啧啧,你这样子可真少见。”

    “温如言你闭嘴。”但看古陵逝烟仍旧冷着脸,知他已无任何玩笑之意,男人将腿一蹬,靠着椅子朝后滑开一段距离,这才从善如流的噤了声。

    血泪之眼吗……那个隐藏在古今卷卷医典文献之下的,罕见基因突变病症。

    生儿三日,即见血凝于眼,其状如泪。而直到一百年前,人们才通过基因测定,揭开这一点血泪的秘密。古陵逝烟缓缓的阖上眼,倒灌入回忆中,却是八年前,他第一次替宫无后做了性ABO鉴定。

    自血液检测性ABO,在这个社会里几乎是跨时代的重大研究方向,迄今为止,全球也仅有五家研究机构能够做到,而烟都,便是其一。但同时,性ABO检测也遭受着极端猛烈的批判。受发展水平的限制,早期的性ABO检测也仅仅能做到分离检测O因子含量,因此甚至被划上了“性别歧视”的等号,一度给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政府也无从表态,只睁只眼闭只眼,未曾支持、也不曾反对过。

    小无后拿着温如言递来的血常规检测报告,歪着头,似乎左右也看不明白,撇着嘴又将那张白纸塞进古陵逝烟的手中。他便只是笑着接过了,轻轻叠在另一张白纸下面——Omega35%。

    是一个近乎均衡的数值。大抵再往后也不会有多少偏差,古陵逝烟平静地将报告收了起来,只待年年体检,为宫无后留下几份可追查的结果。

    “怎么,不干预吗?”温如言叉着腿,倒骑在一个儿童椅上,推了推他泛着光的金边眼镜,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是我徒儿。”古陵逝烟皱了皱眉。

    温如言依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吊儿郎当的,重叠在古陵逝烟的眼中,却与八年前并无二致。

    他直直的望着古陵逝烟的眼睛,而后轻轻的一咂嘴,移开了视线:“别想了,古陵。”

    都传说身负血泪之人自幼体质偏弱,大抵该分化成Omega,也或许是更为诡谲的、突变出这个世界未曾存在的第四种性别,然而在检测技术出现之前,传说终究只是传说。那累累典籍中的一笔,若证不得一个实处,便也不过街头谣闻一般地位。

    也许只有那个近乎残酷的推测,才是这份沉痛之下的真实。

    死亡。

    “不……”古陵逝烟缓缓的吐出一个字节。

    “那你可曾听说过第四种性别的记载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风一样的,古陵逝烟猛地盯紧了那双深渊般的眼眸。温如言假模假样的拿手在鼻前扇了扇,又拉开一点距离:“把你那信息素收一收……现在要做Omega干预也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他的状况比较棘手还不一定有效……”

    “注射。”

    他眼皮骤然一跳,“这是非法研究!”

    古陵逝烟只是漠然的看着他,带着一点嘲弄的目光。他似乎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却是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商人模样。他说,我们非法的,还少么?

    温如言这才收了声,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唇角浮出一丝几近张狂的笑意。

    “你只有半年时间。”古陵逝烟神色未动。

    “好啊,”他站起身,投过一个暧昧的眼神,便大步朝隔间走去,很有一副即刻动手的意思,“这样的东西……‘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你这徒儿,当真带来暴利啊。”

    古陵逝烟抿唇不语。

    若不是血泪之眼的意外……他是不是就不会踏出这一步呢?他不知道,但至少,也不应该是现在,匆忙得几近无措。古陵逝烟默然的站了好一会儿。

    他不是没有野心的人,或该说,正因为是他的野心,才有了跨立在黑白两道之间、已然成为三方之势的烟都药业。

    这滴血泪是一个由头,在暗地供应出大量Omega干预药物之后,或将真正使烟都再跨出一大步,由干预转向裁定的一大步。

    为什么福利院里长大的弃婴多分化成Omega、为什么这些年来实际Omega的人数会持续偏高于历史记录值?若非有人存心探查,大抵谁也无法觉察那些流向部分孩童的餐桌的、看似稀松平常的菜肴中,笼罩着烟都的阴影。

    这是一条暗河。

    只要他能救得下宫无后,救得下这百年不遇的血泪之症,古陵逝烟拿起常备在各大办公室的中和剂,四下里喷了一圈,这才把两大Alpha互冲的信息素味儿压了下去。温如言那个老狐狸算得准的,他大宗师又何尝不是?哪怕即见天日,牵扯出烟都的非法药物,但凡有宫无后这张挡箭牌在手,于情,他大可站得住脚;于理,他也还说得过去。

    古陵逝烟冷冷的哼出一点鼻息,再看时,却只是端着肃然的大宗师了。

    待古陵逝烟回转到他楼下的办公室,宫无后已是啜着半杯热牛奶,垂着眼,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几乎小睡过去了。

    他上前几步,轻轻取走勾在宫无后手中的猫咪牛奶杯,却看他似蓦然受惊的小兽,转来泛着水光的清澈眼眸。古陵逝烟抬起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面上是毫无破绽的温和笑意,落入他藏了雀跃的眸中。

    “师尊?”他仰起脸,小心翼翼的蹭过古陵逝烟抚在他脸颊的掌心,又忍不住悄悄贴上那份令他眷恋的温度,沉堕得几近偏执。宫无后很快的眨了一下眼睛,露出无辜又迷茫的神色来。

    古陵逝烟只是暗自好笑一番,染着些许檀香的指腹压上宫无后眼尾的血色印记,缓缓的摩挲几下。这到底是他教出来的徒儿。他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走吧。”

    他没有再看少年那双晶亮的眸。

    水萤儿的婚礼定在了深秋。拂落的灿金与深红层层叠叠的铺上人工制成的绿茵,倒像是错了季的景光。宫无后随古陵逝烟坐在贵宾席间,微仰着头望着台上一对璧人,记忆中还带着几分青涩娇俏的少女已渐渐换了成熟,如一朵幽绽的白百合,静静的开散出独特的韵味。

    与他人曾有的三两句闲话不同,处在古陵逝烟最近的位置,这么多年宫无后也看得分明,古陵逝烟是不会进行任何职场潜规则的人。

    不过真奇怪啊……他偷偷的看了一眼端坐在身旁的古陵逝烟,轻轻的蹙起眉头,露出一点疑惑又迷茫的神色来。师尊明明是那样位高权重的优质Alpha,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一个固定的Omega呢?

    纵使是最尖锐的批判者,若是这样的Alpha与多个Omega缔结标记、成为他们口诛笔伐的“资源侵占者”,也不免要短了舌头。可是,古陵逝烟却没有、似乎除了偶尔的一点欲望发泄,他甚至不需要任何人,陪在他的身边。

    宫无后像是难过、又像是庆幸的,悄悄叹了口气。

    “哇——”随着婚礼场上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浪,宫无后这才蓦地回过神来,却见一簇鲜花团的柔软的球划了弧线飞来,稳稳当当的,直落入他的怀中。

    他抬起头,对上水萤儿那满是温和笑意的眼神。

    古陵逝烟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

    冬天,就快来了。

03、

    对于多数学生来说,一个学期的结束,最重要的大抵不外乎考试和放假。临近新年的天气已很有几分寒意,霜打着秋草落成一地的新雪,将整个校园都裹进了一片素白。

    与初入学的惊艳相比,看着宫无后在自己专业上取得近乎完美的成绩,反倒没让同学产生多大的震撼。大宗师的关门弟子是不会令人失望的,他们总这么理所当然的想着。或许不免是有点推托之意,却也终归不算妄断之言。

    宫无后轻轻拥紧了他开襟的大衣,将脸埋在柔软素白的围巾间,一路小跑着穿过几无人迹的校道,大学以来的第一个期末着实让他多了几分雀跃,倒是难得的显出一点于他年纪相符的孩子气来。

    古陵逝烟的宅邸是在药研基地往上的半山腰处的,远远望去,山上的梅枝已抽了花苞,露出零星几点淡红的颜色。

    “我回来了!”他很快地穿过前院,进到玄关来,才听闻师兄西宫吊影一面出任代理校长打点事务,一面申请了几乎耗去他整个假期的支教活动,料想宅中是不免少了人烟,宫无后轻轻的吸了吸鼻子,将脱下的外套随手挂到了一旁。

    “小无后?放假了吗?”不过几步,却见客厅通明一片,燃着微微火光的熏炉似已烧了好一阵子,飘起的青烟沉香将这见方的空气撩高了几个温度,惹得他也渐渐暖和起来。古陵逝烟只是略略一颔首,端着茶,沙发的另一侧,却是一个留着半长头发、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的男人,笑眯眯的一双桃花眼,很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意思。

    “师尊、温叔叔!”宫无后似有些讶异的将目光投了过去。他是认得温如言的,那个就连师尊都不由赞许的天才制药师,烟都研究院的中流砥柱,也是古陵逝烟少有的亲信心腹。只是在他不甚清楚的记忆中,温叔叔却鲜少亲到这座宅邸拜访,好似在研究院生了根,舍不得离他的宝贝研究一分半秒。这倒是什么风能把温叔叔吹过来?宫无后好奇的眨了眨眼。

    温如言只是笑着,招呼他坐下,“小无后都长这么大了,以前可还是天天黏在古陵身后的小不点呢。”

    宫无后没有接他的寒暄。他捧起温如言斟来的热茶,将自己藏进一片氤氲的水汽里。

    古陵逝烟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却并未计较温如言随意放荡。这人虽是不拘礼节,但总归还算靠谱。

    反正谁还不是个千年的狐狸,哪用得着扯聊斋。

    温如言看着宫无后微微泛了红的耳尖,笑得颇有几分轻佻。

    三、二……一。

    古陵逝烟眼皮突地一跳。他蓦地站起身,接住了正要往下倒的宫无后,将人轻轻揽入怀中。他冷着脸,狠狠地瞪着温老狐狸。

    “别介、别介,一点麻醉药物,让小无后先睡一会儿,”温如言眯着眼,笑嘻嘻的,“这可是我的得意成果,见效快,副作用小,接下来——”他微微一顿,沉下声来,“讲讲我们的‘正事’吧,古陵。”他从兜里取出一个玻璃小瓶,轻轻的敲在面前的茶几上。

    “小无后的情况太特殊,”温如言一扫先前的风流模样,抬手揉了揉眉心,竟是露出些许疲惫之色来,“就算是我也不能包圆了说……提纯注射,说到底也只是被几何数倍放大的‘干预’,我们终归只是能尽人事罢了。”

    一切,都还要看他的“造化”。

    古陵逝烟的目光很沉,良久,他问:“你找人试过了?”

    “我和‘他们’接触过,两年前就开始了,别生气——我安插有我们的人,混在疫苗名单里,就算是‘他们’也还不知道这是从烟都流出来的药品。新做的这批比之前80%的更纯,那些试验品都无一例外的分化成了Omega,发情期也很稳定。”

    只是……他们沉默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常人注射后是没有多少身体反应的,个别Omega因子含量较低的会产生排斥反应,出现短期的发热现象,”他看着古陵逝烟把宫无后抱起来,便把药瓶一并递了过去,“再慢慢观察吧,先把他稳住,别让他伤了自己。这可能是对他体内突变因子的大清洗,难保会出什么事。有需要我会再过来。”温如言站起身,将手插进口袋里,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古陵逝烟微微颔首,“多谢。”

    “谢什么,你这么些年都没个伴儿的,是真不打算固定下来啊。要是成了怎么办,我不介意接手小无后哦。”温如言只是回头取笑他。

    “他是我徒儿。”古陵逝烟轻轻的开口,这一次,却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温如言微微一怔,继而低低的笑出声。也不知是谁更像衣冠禽兽。他摇摇头,抓起撂在一旁的白大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古陵逝烟的收徒是从意外开始的。那时候的烟都不过初具雏形,全赖大宗师的强硬手腕迅速的生长、一点一点渗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盘根错节的成为半身泥泞的药业帝国。

    表面上的烟都,不过是药研连着大学城,自其附属中学一路拔擢,吸纳最精英的人物进入其中,为人类社会的发展进步发光发热。但在更隐蔽的生态链里,除却各地考入烟都学院的大学生,那些来自烟都附属中学的孩子,实则是烟都最重要的性ABO检测跟踪样本。他们大多来自这座城市最底层的家庭,凭借挣扎出来的优异成绩,一无所知的接受学校特供的年度体检,为烟都药研留下了最原始的数据积累。

    古陵逝烟的第一个弟子,便是如今的西宫吊影。那时的西宫却还不叫西宫,而是城郊一处待拆迁的贫民窟出生的毛头小子。

    他原是靠政府的低保救济进入烟都的附属中学的,当古陵逝烟暗地走访时,却是他与那条逼仄的小巷里的小混混打得正欢。不过是一群半大的孩子,这会儿好像都打昏了头,泥猴似的滚了一圈,个个都挂了彩。古陵逝烟眉梢一挑,近乎淡漠的目光轻轻的落在一个少年身上。

    那少年出手极为狠厉,却不带一丝煞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出门打了个酱油。他的打法也颇有讲究,净捡了些不会挫筋伤骨的位置下手,古陵逝烟饶有趣味的看着他把其他孩子揍得四下里逃了去,这才叫住了他。

    “你为什么想辍学?”那少年到底还是认得他的,短暂的讶异过后,他便恭敬地称了一声大宗师,把古陵逝烟让进“家”来。看着这不过几寸见方的小屋,就连端一杯干净的水来都似困难,古陵逝烟谢绝了少年带了窘迫的好意,率先切进正题。

    他是知道这学生的家庭状况的,父母离异得早,男人抛妻弃子只顾奔那“远大前程”,母亲被刺激成了半疯,染了毒,败尽剩余一点家产后开始卖淫为生。也亏这少年心性极佳,却是靠着读书,从这片泥沼中挣扎出来。

    “母亲她……得了花柳病,没治,就死了。”少年的声音冷冷的,好似谈论天气一般,平静,却疏离。

    “她死的时候,扎着一条五颜六色的丝巾,随随便便的埋了。”

    他们都说我,是有娘生、没爹养的狗杂种。

    那些滋事挑衅的小混混骂的难听,可倒也不全是胡言编排。古陵逝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就算是这里也已经待不下去了,到处都打好了‘拆’字……”他轻轻咽了咽口水,“要赶我走、书是没法读的,学校那边供应不起,”他很快的瞟了一眼古陵逝烟,又慌忙低下头来,“我想,我若是出去打打工,或许还能有点活头……”

    他明明是不甘心的……少年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古陵逝烟淡淡的收回了目光:“你的能力很好,”背景也很干净,“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让你拜到我的门下。相应的,你要为烟都办事,为烟都而活,也为烟都而死。”他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从今往后,你就是西宫吊影,古陵逝烟的门徒。”

    他将宫无后抱进灯火通明的地下室,轻轻的带上了门。

04、

    西宫吊影确实是个好徒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便将曾经的脏污甩得干干净净,显出一派良好的教养来。他与所有人都保持了一个极为得体的距离,唯独对大宗师高度尊崇,并以优异的成绩和风评给烟都赢下了更多的口碑,替古陵逝烟贴足了面子。而这背后最为重要的,便是他所能带来的对生源的吸引,将更多的孩子引到烟都这片吸血的土地上来。

    这会是烟都最出色的助手之一,哪怕是要求甚高的古陵逝烟,也对这个意外的弟子感到满意。或该说,在最初他找上西宫吊影的时候,便已起了这番打算。

    西宫吊影会长成一个Beta,但他却有着不输Alpha的能为和韧劲,这正是烟都需要的人才。他曾是长在污泥里的绿植,汲取着微弱的养分爬向阳光,他近乎盲目地迷信着烟都赋予他的一切,扭曲又诡谲的,跻身到所谓的“光鲜”中。

    哪怕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洁癖,自加入烟都、改头换面做了古陵逝烟的弟子,西宫吊影便日夜净手,时时备着一条绢黄的纱巾,凡有需要便拿来擦拭两下,久而久之却也传成了他人口中的上流风尚。直到温如言嘴边,才终于落得一声嗤笑。

    大抵世人的附庸风雅,都不过如是。

    他是在来年的春天见到那个孩子的,彼时的西宫吊影已颇具成熟,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行得游刃,就连讶异都是淡淡的。这也许是我的师弟。他想,便及其自然地朝那孩子伸出了手。

    那孩子却是瑟缩了一下,紧紧地拽着古陵逝烟的衣角,将自己藏进阴影中,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蓦地露出了似小兽般的警惕和惊惶。

    直到晚些时候,西宫吊影才知道这孩子竟是遭了拐的,不过七八岁的光景,无论怎么问话,家庭亲戚一概不说,只寸步不离的跟在古陵逝烟的身边,让闻讯赶来的警官也不觉头疼起来。

    “大宗师、这……”来试图交涉的是一个才参加工作不久的小警察,带着几分未脱尽的学生气,说话磕磕绊绊的,这会儿拿眼瞅了瞅不露声色的古陵逝烟,紧张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古陵逝烟只是看着半靠在他怀中的小不点,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良久,他才淡淡的开口到:“他要跟我,我养他一阵倒也无妨。”

    这会不会不合规矩……小警察猛地将话咽回腹中,如蒙大赦般的退到一边。

    规矩,什么是规矩?这个人所有的权、钱、势,就是规矩。小警察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神色。

    “那这孩子的名字呢?”西宫吊影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只觉得他分明乖巧听话,模样又极为周正,原该是殷足之家的小少爷,却偏偏遭了这无妄之灾。他低低的叹了口气,不知是感慨多一点,还是同情多一点。古陵逝烟微微一顿,“不知道。”

    他抬起手,轻轻的揉了揉那孩子的发顶,却感到他蓦地一僵,又慢慢的放松下来。

    “他什么也不说。”

    古陵逝烟是在市中心附近的一条民巷口“捡”到那个孩子的,更准确的说,该是那个满脸污脏的乞儿率先丢了破碗,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死死的拽上了古陵逝烟的袖角。

    “救……”

    一小块异物蓦地撞进掌中,古陵逝烟脸色一沉,却未将那乞儿推开。

    那些民居的窗口里,还有几双沉默的眼睛。

    他无声的制止了藏在暗处想要上前的随行保镖,缓缓的收回发寒的目光,这才看向那个几乎扑到他怀中来的孩子。

    “叔叔、我……饿……”乞儿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清澈的眸子上蒙着薄薄的雾气,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他在颤抖,古陵逝烟轻轻捏住了那孩子渗出冷汗的小手,暗自叹了口气。

    他递来的,是一个蝴蝶状的微型录音玩具。

    那里藏着整个Y市的风暴。

    看不见的幕后之手、隐藏在阴影中的黑暗帝国、持续二十年的未分化儿童拐卖案件、城市地下的奸淫场所……那个沙哑的声音在录音器的吱呀扭转,如梦魇一般,为这座城市染上沉疴。蝴蝶玩具飞快地被送往市公安局,刑侦队加班加点整理卷宗、迅速立案,誓要拔除这根钉在文明之上的肉刺。这会是一场不知要摇落多少道貌岸然、尸位素餐的高层官员的大地震。

    “那这孩子有没有……”西宫吊影不自觉的紧张了一下。拐走未分化儿童强迫卖淫,过于触痛的想象与记忆中那条五颜六色的丝巾一并勾画成了人间异景,鲜明得几乎令人作呕,他慌忙拿出那条绢黄的纱巾来,重重的在手上擦拭一番。

    古陵逝烟沉默的摇了摇头。他们的相遇太过“偶然”,如两条黑暗中的夜船,在人潮中被推揉着前进,仓促的登上被刻意编排的戏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利益、又是什么?那片居民楼里的眼睛,又来自何方?

    那孩子只是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的啜着西宫吊影热来的牛奶,不哭也不闹。他不似是豪门富家的孩子、也不像出身贫苦的儿童,大约只是最最普通的市井人家教养得良好的小宝贝,在这样的孩子身上,到底能得到什么?

    客厅里的电话诡异又孤独的响了起来。

    “喂、大宗师……多谢你帮我们清理门户……”

    这是一个打给私人的电话。古陵逝烟的脸色愈见凝重起来,“你是谁。”

    “呵、当然是你,烟都的客人。怎么样,孩子收到了吗?”被处理过的嗓音带着一丝诡谲的嘶哑,裹挟着细细的电流声如惊雷一般炸在耳边,古陵逝烟的目光很冷。他没有应答,电话对面却好似毫不在意的,笑了起来,“我们查到了你的电话、账户,别惊讶,这些信息对于你们学校、研究所来说不是什么保密内容吧。我们给你打了三十万,一点小心意……我知道你们烟都不会讨厌这个投资的,Omega注射药剂,但凡有点野心的人都会想要……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了吧,那孩子眼角的印记,说不定是传说中的‘血泪’之症……哈哈,没看到形成过程,当然不排除是胎记的可能……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机会不是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古陵逝烟凉凉的开口,打断了那个絮絮叨叨的声音。

    “不也是你想要的吗?”阴影中的怪物发出狰狞的笑声,“我们出资、你们只要将东西做出来,卖给我们就好……打个三折。三十万和那孩子算是我们的见面礼,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雏儿嘿……”

    他重重地撂下电话。

    “蝴蝶……是爹爹给我的。”突然,那个一直沉默的孩子轻轻的开了口,软糯的童音似无机质的沙,缓慢而又汹涌的,汇成澎湃的洪流,“那些人、发现了,让我偷偷录,要对付另一些人。有人要查过来了,就用那些人的,偷小孩的挡刀……一个叔叔抱走我,是和爹爹认识的叔叔,他告诉我,爹爹已经不在了……”

    “他们给我看、其他人……像我这样的,”他顿了顿,脸上却是淡漠的神情,只有那双抱在杯子上的手在一下一下的打着颤,“脱了衣服,抱着,在上面蹭,他们在哭……他们在笑……”

    “他们不碰我、就让我看着……不可以走……”

    “我可不可以……留……”他抬起脸,望着相对无言的两人,小心翼翼的将那点微弱的尾音吞回腹中。他很快地又低下头,抱着小牛奶杯,轻轻的颤栗着。

    西宫吊影投去一个问询的目光。

    古陵逝烟只是背着手,沉默地看着那个微微蜷缩起来的小不点,良久,便低低叹喟一声。

    “那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弟子。

    如阴霾透入微芒,他跨越深渊,拥抱住他全部的彷徨。

05、

    烟都大宗师家宅中的地下室,想来也与别家不同。一排排的柜格摆满说不清名字的药品,在无影的灯光下划过沉静的光芒,层层叠叠的仪器铺下一地电线,圈圈绕绕的簇拥在一张特制躺椅的周围。

    古陵逝烟轻轻的把宫无后放了下来,八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正好让一个不过半人高的孩子抽出一副青年身量。他近乎爱怜的抚摸着宫无后柔软的面颊,撩开他散到额前的碎发,温暖的光似水一般缓慢的流过他的眉眼,在那片微微发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小块暗色。

    无后。古陵逝烟细细的摩挲着少年眼尾的一点血泪,过往的记忆若倒灌的洪流,汹涌地冲刷过他们的每一个角落。八年前的一通神秘电话送来黑暗商机,那是披着人皮的巨兽,狞笑着伸出染满血污的手。

    他并不是那么想要伸张正义的人士。说到底,他大宗师也不过是醉心于研究、以此敛取更多利益的商人罢了。他没有应允,却也没有拒绝那根抛向烟都的肮脏桂枝。

    这是他们想要的,也是他想要的。

    古陵逝烟淡淡的收回了视线。他拉出躺椅侧旁的支架,扯过上面的软皮条,小心翼翼的将宫无后缚了起来。

    若非烟都取得了性ABO检测技术的重大进步,这滴血泪所有的,也不过是传说而已。

    一个足以将这孩子推入深渊的,传说。

    他俯下身,轻轻的吻在少年的眉心。

    宫无后是被疼醒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张着嘴,眼前雾蒙蒙的晃着光,像是落入了方寸白茫,看不到任何可视之物。身体就像烧起来一样,很热也很冷,血液在悬崖上蹦跳,澎湃成一片浪潮,他听到嘀嗒嘀嗒的声音,是破了壳的钟响敲打着他的背脊,他想要仰起头,发涩的喉咙只有被磨碎的呜咽,如旧风箱一般沙哑的呻吟着。

    这是哪里?这是什么?排着队的侏儒唱着丑陋的歌谣,在他的脖颈搭建扭曲的城堡,掷下一地长枪与尖矛,砸进昏暗的天堑里漾得咕咚咕咚,似漩涡一般,他拍手笑了起来,下着淋漓的雨。无后,无后,那是时间之外的回音,他无法看清,也无法道明。

    “无后……!”古陵逝烟紧紧地攥住他渗着冷汗的指尖,少年挣扎着仰起脸,一下一下的抽搐着,清秀的面庞上染满胡乱淌过的泪痕,亮晶晶的,没入他及肩的长发中。

    “呜、啊……痛……”宫无后含含糊糊的泄出一点低微的声响,纤长的睫羽轻轻的颤抖着,毫无聚焦的眼眸似泛着光的琉璃球,倒映着男人脸上的慌乱神色。

    他在紧张吗……那个人,很熟悉。宫无后轻轻的拢了拢手指,摸到一片湿滑的触感,意识似与躯体分离,他只隐约忆起些许破碎的光粒,萦绕着薄香青烟。

    师尊……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喊了些什么,辗转于舌尖的星点字节在深海里沉沉浮浮,他抓住下坠的苇杆,珍重又固执的,奉为阴霾中的慰藉,和着半天火光,与他在深渊中沉沦。

    古陵逝烟轻轻的覆上他的前额,滚烫的热度烧灼着他的掌心,沿着他的血脉疯狂地噬入胸膛。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小无后发烧了?你别急,我马上送药过去。”电话里传来嘀嘟的忙音,想来是温如言已匆匆出了门,古陵逝烟这才撂下手机,少年沉静的脸上染着苍白的颜色,透明得像水晶一样,显出几分让人生畏的脆弱来。

    “反应太大了……还不知道要挨多少天,我把生理盐水和葡萄糖也带来了,”温如言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浮着淡淡的倦意,凌晨三点的冬日飘起了细雪,灰蒙蒙的泛着天顶的蓝光。他近乎哑然的看着这位历来肃然沉着的好友,如饮鸩般染上了那样鲜活的情色,与一份天命,狼狈地在泥泞中挣扎,“你就这么陪着?这里味儿这么浓真受不了……小西宫又不在,要我说还是他们Beta这点好,没有信息素干扰他最适合帮忙了。”

    “要我帮你叫几个Beta的看护工吗?”

    古陵逝烟只是默然的望着沉入梦魇的少年,微微的摇了摇头。

    “平衡。原来的平衡,”古陵逝烟的声音很低,他轻轻的拉着宫无后蜷起来的手指,给拎着吊瓶的温如言分去一个眼神,“打破了。”

    “你是说性ABO素的平衡,常人注射后是通过催化Omega因子反抑制AB因子,而他却是纯粹暴涨吗。”温如言似乎怔了一下,“不对、性ABO素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有一个恒定的总值区间,等一下你是说——”

    35%的Omega因子含量,就是宫无后所有的性ABO素含量!

    根本没有突变的因子!根本没有第四种性别!那些身负血泪的孩子皆是由于那个错误的性ABO素含量才无一例外的在分化期夭逝了!

    “我不能,把无后交给这个命运。”他抬起眼,视线直直的落入一片空白间。

    温如言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而后缓缓的抱起了手臂,“你不打算告诉他吗,古陵。”

    “你是不想让他有负担?小无后可不是不知道烟都做的那些东西的哦。”

    “他会恨你的。”

    古陵逝烟没有说话,良久,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嗯。”

    他终于从那个无边的梦境中醒来,落入温暖的窠臼,塞壬在耳畔滴答着单调的乐章,将他的倦意拍下,重回意识之海。宫无后很轻很轻的眨了眼,亮若白昼的室内没有一丝时间的痕迹,他躺在这儿,盖着一层丝绵的薄被,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他嗅到一点似檀木的香味,在他的血脉中徜徉。

    他是赤裸着的。宫无后有些茫然的发了会儿呆,记忆里的初雪冬意碎成小小的瓷片,如虚幻的镜影般,热烘烘的散了去。身体还是无法动弹,肌肤上跳跃着浅浅的痒意,他知道自己被挂上了药水,手却是被束着的,箍在柔软的皮条中。

    是宅邸中的地下室。

    他是如何到这里来的呢,宫无后微微的侧过脸,空气里飘着湿漉漉的味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蓦地撞入眼帘。他张了张嘴,吐出一点干涩的喉音:“师、尊……?”

    古陵逝烟坐在一台滚满屏幕的巨大仪器旁,脸上似有些许疲倦之色,他闻声转过头,微暗的眸中布满了通红的血丝。他看着似已渐渐恢复精神的宫无后,紧绷的唇角终于弯起了一点柔和的弧度。

    宫无后昏迷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如长鲸吞噬整个天空,他陷入黑暗之中,奔涌在他四肢百骸的火焰灼出生命的沸点,将他推到生与死的边缘。古陵逝烟只是陪着他,几近不眠不休的,看着他的挣扎,他的痛苦,握着他冰冷的指尖,茫然无措又彷徨。

    他到底是熬过来了。古陵逝烟上前几步,轻轻的将手覆上宫无后的前额,“烧退了,别担心。”他的眼神很温柔,宫无后很乖的点了头。

    是师尊在照顾我吗……

    他看到支离的记忆汇成洪涛,山间是霜染的花苞,门内是冬煮的小茶,他倒在燃着熏香的房中,他躺在柔软的椅上,赤裸着,灼烧着,盖在单薄的被褥里。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他模模糊糊的想着,那一点疼痛发了麻,他能感觉到。

    是药。

    是烟都的,药。

    他蓦地紧绷起来,眼前尽是花白的肉体,哭声,笑声,在扭曲的漩涡中飞快轮转,泥泞的污浊中有看不见的手,化入那个温柔的眼神里,给予他扼在脖颈的窒息。

    古陵逝烟轻轻拔开他手上的吊针,贲张的信息素迅速的填满了全部的空气。

    “唔……”宫无后难过的呜咽一声,他仰起头,身上涌着惊人的热度,成群结队的朝下流去。他的腿软了,山涧拍着惊涛骇浪,金毛羊在疯狂的跳舞,他听到恶魔的低语,轻轻的散入意识的彼端。

    “分化很顺利,别担心。”

    他颤抖着,几近绝望的阖上了眼。

    蛰伏于阴霾之间的巨兽张出獠牙。原来他从未逃离深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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